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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在笛卡尔式身心关系图景中占据着非常独特的位置。作为“严格意义上的灵魂的受动”,情感与灵魂的行动(即意愿)之间存在深刻关联。在情感的基本结构中蕴含着我们对于自己作为身心统一体的存在最基础性的理解,这使得它可以为意愿行动提供选项;情感特殊的表征方式,使得它既是自然构造的一部分,又为超越自然构造的意愿参与留出了空间。通过情感这一身心连结的特殊形式,我们可以更好地理解笛卡尔关于心灵的主动面和受动面的区分以及它们之间的联系。
Abstract:Beyssade,J.-M.,1979,La philosophie première de Descartes:Le temps et la cohéhence de la métaphysique,Paris:éditions Flammar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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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文中涉及笛卡尔文本主要有两个出处:一个是根据让-马力·贝萨德(Jean-Marie Beyssade)和德尼·刚布什耐尔(Denis Kambouchner)主编的新版笛卡尔全集:La nouvelle édition des ?uvres complètes de Descartes,简称OC;另一个是根据夏尔·亚当(Charles Adam)和保罗·拓内里(Paul Tannery)主编的笛卡尔全集,这也是迄今为止笛卡尔学界引用最多的经典版本,简称AT。文中所有中文翻译均由笔者根据哲学论证的语境给出,并标明与之对应的文段在全集中的位置。
(2)一些学者对笛卡尔式情感作过功能层面的讨论。(cf.Greenberg,pp.714-734;Roux;Shapiro,pp.211-248;etc.)另一些学者对笛卡尔式情感作过道德维度的研究。(cf.Kambouchner,2008;Rodis-Lewis;etc.)
(3)如黛博拉·布朗(Deborah Brown)所做的工作:考察情感在笛卡尔关于“实体-属性-样态”的形而上学范畴区分中的位置,并说明它在笛卡尔构建一个完整的“人”的概念中扮演的角色。(cf.Brown,pp.116-140)
(4)将笛卡尔关于情感的讨论奠基于其形而上学之上和重构一套笛卡尔式的情感形而上学是两件事情。尽管笛卡尔没有给出一套专门的情感形而上学,但他关于身心关系和心灵中不同功能之间关系的形而上学界定,对于我们理解他的情感理论起到非常基础性的作用。只有当我们把笛卡尔对情感的生理、心理和认知结构的刻画和他的形而上学框架关联在一起时,情感在身心关系中的位置才能得到更好的说明。
(5)这里一个自然的担忧是,情感作为一种具身性的感受,深刻地依赖于身心之间的相互作用,而这一点显然无法从笛卡尔关于身心区分的讨论中得到直接的形而上学辩护。事实上,《沉思集》最早的一批读者就已经提出了相关质疑,比如阿尔诺就认为笛卡尔关于身心的实在区分“论证过度”,以致回到了某种柏拉图主义立场——心灵只是使用身体,就如同水手掌舵一般。(cf.AT IXa,p.158)笛卡尔本人在回应中则明确指出自己在第六沉思中不仅论证了身心之间的区分,而且论证了它们“在本质上的连结”。(AT IXa,p.177)身心的“区分”并不必然蕴含它们的“分离”,心灵在认知意义上的优先性也不必然导致它在实践意义上对身体的“完全外在的使用”。在第六沉思中,笛卡尔通过对感觉的自然构造基础及其目的论结构的探索,揭示出“我和我的身体是如此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以至于我和它构成了同一个整体”。(ibid.,p.64)笛卡尔甚至认为,他从未在别处看到关于身心作为整体的存在 “更强更有说服力的论证”。(ibid.,p.177)尽管如此,笛卡尔学界内部仍有不少质疑的声音(cf.Simmons,p.19),但更多的学者仍然追随笛卡尔自己的说法,他们承认身心统一体的形而上学地位并尝试辩护它与身心二分纲领之间的可兼容性。(cf.Kambouchner,1995;Hatfield,2007,pp.1-2;Roux) 这些争论超出了本文可以处理的范围,这里的澄清只是为了展示情感问题所关涉的形而上学讨论本身的复杂性,并且明确本文的基本立场——笛卡尔的身心区分和身心统一并不矛盾,后者对于研究情感尤为重要。正如刚布什耐尔指出的那样,第六沉思尝试证明的身心通过自然构造形成的连结在《情感》中被当作“一个完全确定的事实”(cf.Kambouchner,1995,p.316),笛卡尔关于情感的讨论都是基于这一形而上学前提而展开的。
(6)“générosité”是笛卡尔重点讨论的情感之一,他认为这一情感让人认识到除了自由意愿之外没有任何东西真正属于自己,因而坚定地做自由意愿判定为善的事物。具有générosité品质的人不会轻视任何人,因为他们相信他人和自己一样具有自由意愿,由此尊重所有人,“对所有人十分礼貌、亲和并且热忱”。(AT XI,p.448)中文语境下并没有一个与之直接对应的概念,笔者将其译为“慈爱”主要是取“以平等心爱助他人”之意。
(7)这里将“perception”一词翻译为“感受”,而不采用当代讨论中更为通用的翻译——“知觉”,因为笛卡尔在该书中明确指出,当他使用“perception”一词时,强调的是受动性,“perception”一般性地指称灵魂中所有非主动的思,而并不要求这些思具有认知意义上的明证性。(cf.ibid.,pp.349-350)虽然这里笛卡尔将“感受”(perception)和“认识”(connaissance)相提并论,但他是在很弱的意义上使用“认识”这个词,即感受包含认识性的成分,尽管这些认识因其依赖于身心之间的紧密连结而显得含混模糊 。(ibid.,p.350)
(8)笛卡尔在第六沉思、《屈光学》和1647年给夏努(Chanut)的信中都提及他的自然构造理论,尽管每个表述之间略有差别,但核心的观点都是身体运动和心灵感受之间存在一一对应关系。如果用M代表身体运动序列,用P来代表思想序列的话,可以说存在M1-P1、M2-P2……Mn-Pn等无数对身心关联关系(association)。一旦M1发生,P1必然发生,反之亦然。值得注意的是,这里讨论的思想序列仅限于受动性的“思”,而主动性的“思”(即意愿)则是在自然构造之外的。也正是因为意愿在自然构造之外,所以它无法直接作用于身体,但它可以通过选择能力的行使,使得某些“运动-思想”的关联关系在身心统一体之中占据更主导性的地位。
(9)笛卡尔在《原理》中所说的外感知包含我们对外部对象的触觉、嗅觉、味觉、听觉和视觉,在概念上完全等价于他在《情感》中所说的“与外部对象相关联的感受”,出于指涉便捷,下文提到后者时直接用“外感知”来替代。而《原理》中“内感知”这个范畴则更复杂,既包含身体的自然欲望,也包含情感;《情感》则是将我们对自己身体内部状态的感受和情感区分开来,只有前者符合《原理》中内感知的定义,而后者因其“与灵魂特别地关联在一起”,需作单独讨论。因此本文在非《原理》的语境下谈及“内感知”,均指单纯关联于身体的感受,也即“那些我们感觉发生在我们的器官之中的感受”。(AT XI,p.347)
(10)值得注意的是,这里说的“外在”与“内在”的区分与“外感知”和“内感知”中的内外区分不同,后者的区分标准在于感知对象是否在身体之内,而前者的区分标准在于行动主体是否能主动进行干预。
(11)关于笛卡尔对不同心灵官能之间相互作用的讨论,苏桑·詹姆斯(Susan James)在《受动与主动:17世纪哲学中的情感》一书中作了非常详细的探讨。(cf.James)
(12)需要区分两件事,一是构成意愿选择对象的条件,二是意愿在面对特定选择对象的时候出于什么理由(reason)作出选择。一件事物要构成意愿选择的对象,需要它对我们足够重要,否则意愿就是无倾向的(indifférent);但即使一件事物对我们足够重要,我们也不一定会选它,理由可能很多,如存在可以替代的事物。在理由层面,关于某件事物纯粹的理智认知(比如关于数学命题的知识)尽管不包含任何情感,但依然可以成为意愿选择的理由。比如“三角形内角和等于180度”这一数学知识是我判断“三角形的每一个角都小于180度”的重要理由,这个判断不依赖于任何情感。但是,我之所以关心这件事情,意愿之所以选择对“三角形的每一个角都小于180度”这一命题进行判断,毫无疑问是因为这件事情对于我而言是重要的,而这离不开情感的作用。当我们说情感是沟通主动领域和受动领域的桥梁时,我们并非在理由层面谈论情感的中介作用,而是在意愿行动的构成条件上谈论这件事情。情感的标价作用类似于一个“注意力夺取者”(attention grabber),让我们注意到某些事物的重要性,从而为意愿行动提供契机。而意愿如何在不同的理由之间作出选择,这是另一个问题。
(13)在第四沉思中,尽管身体的存在是未知的,但并不是说意愿的选择就跟身体无关,只是它们的关系还没被考察;而《情感》则通过界定意愿行动发生的条件,为心灵的主动和受动领域的相互作用提供了更加完整的模型。
(14)动物精气并非神秘之物,它是指血液中极精微的部分。血液从心脏流出,通过主动脉运输至全身,因为通往大脑的管道很狭窄,只有最活跃最精微的部分进入大脑,其余则输送至身体其他部位。(cf.AT XI,pp.334-335)
(15)当然,在笛卡尔看来,人的快感和动物的快感不可能是完全一致的,因为动物没有“思”,或者说没有广义的理智,但是二者产生快感的因果过程是类似的,都是“刺激-反应”式,不需要预设对自身存在状态的理解。
(16)这里的“反事实条件推断”不是有意识的理性推断,而是某种具身性认知,可类比于笛卡尔用“自然几何”来刻画的关于距离的感知——我们通过两只眼睛视线的夹角大小来推断物体距离我们的远近,这种推断并不基于数学计算,因为即使完全没有数学知识的人也可通过对视线夹角的感知来推断距离。盖里·哈特福德(Gary Hatfield)认为这种具身性认知直接来源于自然构造,并在其预发表的文章中进一步明确了解释的细节——我们的大脑机制使得视觉神经系统在感知距离时处于一个特殊的生理状态,这个状态下产生的感知和距离的远近是共变(covary)的。(cf.Hatfield,forthcoming in 2024)同理,我们所说的反事实条件推断也是如此。我们并不需要知道神经的韧性是什么,甚至不需要知道神经是什么,只要激发快感的神经运动没有超过我们身体承受的范围,这一神经状态通过自然构造直接就使得心灵获得“身体处于好的状态”这样一种感知,这一感知和神经运动状态是共变的,换句话说,当神经状态差的时候,印象快感根本不会导致印象快乐。
(17)笛卡尔所说的“理智情感”不等同于当代讨论中的 “理性情感”,尽管两者的英文是一样的。理智情感是相对于由身体感受引发的自然情感而言的,自然情感也可以是符合理性的,但因为它的产生不依赖于意愿的主动介入,所以不是理智情感。
(18)在这里我们暂且不讨论将身体的痛苦判定为善的理由是什么,这涉及另一个大的论域。这个例子仅仅在于说明与自然情感不同,理智情感的产生依赖于意愿对具体事物的判断。
(19)这里“功能”指生命体的自然运作方式,比如视觉功能、听觉功能等等。对于这些功能,我们都没法通过意愿去改变它们的运作,即意愿没法使用它们。而情感尽管也是我们生命功能的一部分,但它可以被意愿所“使用”,意愿可以通过重新判断来调节情感。在这个意义上,情感不仅具有自然功能,还具有主体自我塑造的功用。
基本信息:
DOI:
中图分类号:B565.21
引用信息:
[1]佘瑞丹.论情感在笛卡尔式身心关系图景中的位置[J].哲学研究,2023(12):102-113.
基金信息: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西方哲学中的自我与主体性研究”(编号22JJD720003)的阶段性成果